還記得嗎?一個又一個的約定像是毒藥一樣纏著彼此,但不用再苦了,因為今天就能夠解脫。

 

艾連用手指比了比心臟的位置,聲音很輕很輕,如在天上輕飄卻飛不遠的羽毛,漢吉嗚了一聲沉重地閉上了雙眼。

 

他說:「一刀刺進去不要拔出。」

 

那聲音已經感受不出重量,正如他的靈魂也不再負重。

 

漢吉顫抖地說:「不可能,」她的嘴唇沾上了苦到不行的味道,每說一字都澀的想閉上嘴,「你那時是說如果你不會死,才要… …」才要殺了你。

 

艾連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如果我不會死就殺了我。

如果我死了,也殺了我。

會死跟不死,在艾連身上是同根生的事,只看是哪個部分死了,哪個部分留下了。

 

一年還是二年前吧?他對分隊長說,如果我不會死那麼就殺了我。那時他以為人類化巨人與人類的正常壽命會有所不同,他寧願死也不願一個人孤單的活在世界上,寧願自私的先一步大家死去,也不願看著所愛的人變老卻不能陪著他一起變老。

 

那時的他還沒有完全接受自己是怪物這件事。

但現在情況不同了,或者更糟,大概是時機到了,他自己感覺得出。

 

在人類與巨人的意志倆者間交換久了後,他最後會被迫選擇一邊來當作完整的自己,無奈巨人的意志屬於外來的意識,侵略性較強,終有一天他會開始精神分裂,直到變得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匹巨人。

 

身為人類的記憶與情感將被吞噬,只留下殺戮的那一部份,他們會變成平常所見的巨人,帶來殺傷力卻不知悔悟,這大概也是萊納跟貝特霍爾德的最後結局吧。

 

只是巨人。

他們卻不願只是巨人。

 

漢吉畏懼的抬頭看進了艾連的雙眼,裡頭,仍有一絲光線不曾熄滅。

那少年的聲音波瀾不羈,穩當的從那不斷顫抖的喉頭裡發出。

「終有一天,不,是很快,我會忘了一切,忘了那些死去的人們與活著的人們,忘了你,忘了阿爾敏與米卡莎,忘了… …」在他目光裡始終閃耀的唯一一人。

 

「身為人類的自己與巨人的自己都會消失,變得與那些牆外的巨人不無一樣。」他啞著聲音說,到時候你還下的了手嗎?正常的削了我的後頸,卻不帶一絲怪罪自己的念頭。

 

人哪,多多少少是會有罪惡感的殺;但巨人,可就不一樣了。

我不願意,成為沒有自我的巨人,分隊長。

我不願意,再次殺人,卻不記得。

 

「我是殺不了自己,才會懇求你,分隊長。」他垂下雙眼,比了比心臟,「我是想過,若是變成巨人,回不來人類的話,也可以給您當作實驗體。」他嘆口氣接著說,「但是很多人會不答應的。」

 

恨他的人,愛他的人,到時都該巴不得希望他消失在世上才是對彼此的幸福。

 

他走到漢吉跟前,兩腿往地上一敲,跪了下來,他說:「別害怕。」

他拿出漢吉的刀刃,聽著金屬滑過刀鞘時的聲音,漢吉低頭看著他,雙手顫抖。

 

「別害怕,別害怕,別害怕。」

 

她大概被感染了顫抖地附和:「我不怕。」

那少年勾起嘴角,覆上她的雙手給予力量,「嗯。」

 

事後漢吉每在午夜夢迴時想起,那孩子說了這麼多句「別害怕」,其實心裡是害怕的,是說不出的恐懼,無論是對未來還是迎接死亡的即刻都怕極了。那孩子要是沒有一個人支持他,大概就退縮了,而自己卻成了那個人。

雙眼忍不住紅了起來,彷彿有億萬根針刺在心上的難受,漢吉喃喃對自己說,「別怕。」

 

那孩子牽引著自己的手握上了刀刃,漢吉只覺得雙腿一軟也跪了下來,在那雙手使勁把刀刃往自己身上帶去時,漢吉停了手,想問很多很多東西,但到嘴裡卻只成了聲:「你… …」

 

千言萬語到最後都抵不上一個眼神能帶出的訊息。

 

艾連說,「我在老家放了一本筆記本,你可以拿去看看。」他頓了頓,「若是有機會,讓兵長回去當教官好嗎。」

最後他只說了一句,「請您別拔出來」

 

漢吉只有感受到,刀刃劃破了皮膚與肌肉,挫斷了肋骨,直達柔軟的心臟。

她的心在那一剎也揪了起來。鮮血緩慢地顯露在衣服上,她看著那塊紅色的面積越變越大,緊握著刀刃不敢鬆手。

 

艾連的嘴唇微啟微動,漢吉湊上前去聽,前一句她聽得很清楚,後一句只剩下微弱的氣音。她雙耳一鳴,眼淚忍不住一顆顆掉下,她只想大叫,你別死,別死,你死了他怎麼辦。

 

刀刃卡在中間擱的難受卻不能取下,她像個小孩,伸手抱著艾連放聲大哭,這世界不公平,太不公平。

 

那孩子說,「別害怕。」

「告訴他,活下去。」

卻不是我愛他。

 

最後漢吉一邊流淚,一邊用手挖了一個洞,把那孩子放了進去。

她不敢看,只怕看了更難受,其實她也看不清了,淚水積在眼眶裡模糊了視線,她掬起第一碗土往下灑落時,抹掉眼淚,那孩子不帶憎恨、或是任何一點解脫與幸福的表情,只是宛如沉睡般一動也不動。

 

她填平了土,頹坐在地上,身上全是鮮血與土壤,她動了動嘴說,「里維,你知道了吧。」

 

一遍又一遍,聲音越來越大,漸漸帶了哭嗓,「里維,你知道了吧!」

「艾連要你,活下去,活下去呀。」

「他要你活下去啊。」

 

最後她哭得說不出話了,只聽見一邊的林子發出沙沙聲,緊接著只剩她一個人了。

 

 

五年後,有很多事情都變了。

 

「漢吉教官!」

「啊啊,團長!今天甚麼風把你給吹來啊!」

「唉,您別叫我團長我真的不習慣呀!」

「那好吧!大忙人阿爾敏先生,怎麼今天有時間光臨我們這個豬窩?」

阿爾敏聳聳肩,「就是來看看我們的苗子沒有長歪就是了。」

 

「哼,長歪?在長歪前我就先掰斷他們,用不著等到長歪後。」

「呀──這不是里維教官嘛!今天上班很準時呢!」

里維瞪了一眼漢吉,「我甚麼時候不準時了?」

漢吉笑咪咪吃著早餐,打了迷糊仗。

 

阿爾敏笑笑,先一步告別。

 

這五年間,艾爾文˙史密斯力保漢吉與里維並讓他們得以回流訓練新兵,至於五年前的發生的事被扭曲成,里維與漢吉是為了近一步觀察巨人才做出背叛軍團的假動作,之前那個新上任的分隊長被安上了莫須有的罪給驅逐出了兵團,直到艾爾文成了南方領土最高指揮後,把調查軍團團長的位置給了阿爾敏,其中在王都的米卡莎扮演了有力的影響角色。

 

阿爾敏團長在剛上任時鬧得轟轟烈烈,但不到一年的時間,對他的爭議就消失了,那是大刀闊斧,他認為不適合的人全給滾了出去,看是要送去憲兵團還是駐紮兵團,就是一個也不准留在調查軍團。再加上暗地與王都的交易,鞏固了權力與贊助,其中的秘密協議是世人不得而知。

 

阿爾敏在做出實績以後,在三個兵團裡譽為與艾爾文的能力抗衡的年輕團長,調查兵團也成了最強勢硬派的軍團,也是人人搶著進但最難進的軍團。

 

向人類奉獻生命,人類也向你奉獻一切。

你一個人保護所有人類,那就用所有人類來保護你的家人與你的愛人。

而這一切從訓練兵團的教育下手,才在裡頭安進了里維與漢吉。

 

米卡莎大概是得知噩耗後最失控的人了,她就像是唯一的靈魂給抽了出去,成為真正的羅剎,見人殺人,見佛弒佛,直到阿爾敏給她看了一封信,她才做回一個人,只是她最後離開了軍團,卻離不開王都,尋了個藉口每隔一段時間就在牆外流浪,尋找她想見的那個人,她的靈魂是找不回來了。

 

艾連與其他人類化巨人的事也成了教科的一部份,阿尼仍然是一塊結晶被調查兵團擁有並持續研究。

 

里維坐在樹陰下,看著那一群小鬼列隊跑步,他已經有些白鬢,眼角也多出許多紋路,只是那雙眼依舊犀利,他衝著那群小鬼喊。

「喂!給我跑起來!在混啊!」

 

 

人類的見識太狹窄,活在牆內不夠自由,終有一天會為彼此分歧的意見互相殘殺

他死了,里維卻仍活著,里維是不可能尋死,他卻不能讓他渾渾噩噩的度日,所以給了他責任,代替自己讓人類不成為井底之蛙。

 

這世界的寬廣,而人類不過是其中之一為小的存在。或許巨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人類了解這一點。

 

活下去,就有希望。

 

他的筆記本後來漢吉給了里維,最後輾轉多年,仍被保存了下來。

只是後人已經認不出裡頭的兵長是誰,那些人名又是誰,然而他們擁有了與前人一同向外頭的世界、向自己奮鬥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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