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神同行*Reality*解江
01
「隊長,你說轉世後,我們還會再見嗎?」
「就算見面了,也認不出來了吧。」
「嗯,說得也是呢。」
曾經這是如此遙不可及的一天,是如此飄渺如夢的一天。
當這一天到了眼前,才驚覺過去漫長的千年已如此遙遠。
解怨脈說,如果要投胎,他只有一個請求,就是能牽著德春的手,下一世也不放開。
他對著江林,一字一句,直直地望著江林的雙眼,將那沈靜的聲音敲進他的心中。
閻羅允了,沒有人提起掛在嘴上說了幾千年的、要投胎成韓國富二代的夢,因為那雙眼睛已沒有遺憾。
德春牽著解怨脈的手,把臉埋進江林的大衣裡,哭紅鼻子說:公子,我們要再見喔,我們一定要再見面。
江林拍了拍德春的腦袋,寬大的手掌總是這麼溫暖可靠,江林彎下腰,用拇指抹去女孩的眼淚。
「到陽間後,要努力做個善良的人……然後,幫我照顧好解怨脈。」
日值使者李德春用力地點頭,細長的睫毛掛著晶透的淚珠,她抽了抽鼻子,紅著眼眶。
「我會的,公子。」
「很好。」
金黃色的光芒在他的使者們身上閃耀,那是他的太陽與月亮。
要走了呢。
「公子,您以後要記得按時吃飯,不要熬夜睡太晚。」
「我會的。」
「不要總宅在家裡,要多出門走走,曬曬太陽,要照顧好自己……」
「我會的,別擔心。」
解怨脈握緊德春的手。
「隊長,我們走了。」
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江林。
最後一眼了,在一切歸零重啟之前,將此刻化為永遠。
漆黑的瞳仁變得愈來愈淺,愈來愈淺。
直到江林望穿了陰間的沙漠,他的使者們已隨風消散,彷彿不曾存在。
閻羅問,告訴我你最後的願望,江林公子。
江林說,讓我帶著擁有他們的記憶轉世。
閻羅一愣,你可知道,這樣的記憶對一個凡人來說會是多大的負荷?
我不知道,我只是不希望與他們擦身而過。
你願意帶著對生死離別的苦痛,對人心道德的絕望出世?
我願意。
閻羅搖頭。
世界這麼大,你或許花一生的時間都找不到他們,江林。
江林站得筆直,宛如一根插進土裡的鐵杵。
這樣的一生,過得有什麼意思?你又何不從零開始,展開新的人生?
黑色的衣襬被風吹開,他的雙手背在身後,是那樣充滿自信,
如果來生遇不到也就算了,但如果能遇到,我要我能認得他們。
他的臉上掛著極淡的笑容。
閻羅擺手,已無可奈何,到了最後的最後,還是最讓他頭痛的三人。
「走吧,幾十年以後我們再見。」
「是。」
人們總道,陰間使者不過是陰間的公務員,替閻羅打下手,專做引渡亡魂這門累事。
但陰間使者何嘗不是閻羅心中的天秤,時時刻刻提醒這位地府的最高主管,人為何物,善為何物。
人心為何物,正因為摸不清,才需要這些相互制衡的天秤來權衡。
閻羅踢了下地,「走囉,好久沒去我那菜圃瞧瞧了。」
漫天黃土,哀嚎聲此起彼落,地獄的日常照常轉動。
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?
不做虧心事,不怕鬼敲門。
*
江林是被刺眼的太陽曬醒的。
他唔了一聲,枕頭夾在大腿,抬起胳膊瞇了一眼,怎麼搞的,又日上三竿了!
穿著四角短褲的雙腿在地上落下,搔了搔長出短鬚的臉頰,昨晚喝多了感覺臉還有點水腫,每次到這種時候,他都會忍不住感嘆自己一定會在怠惰地獄裡被虐得很慘。
做人真難。
江林打了一個大呵欠,一邊抓著白T恤下的肚皮,一邊緩步移動到浴室。
閉著眼沖澡,閉著眼刷牙,只有在刮鬍子跟穿乾淨的內褲時,眼睛才露出一條縫隙,畢竟刮傷了皮膚,跟穿錯內褲都是很要緊的事。
今年他就要三十五歲了,在這個比地獄更像地獄的世界裡,閻羅保佑,江林在大學畢業後,還算順遂得謀得一份工作,撲哧撲哧幹了這麼多年,好不容易才在首爾市中心租了一間還算不錯的套房。
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,江林到現在還是沒找到那兩人。
還找得到嗎?江林不知道,但正如他所說的,找不到也就罷了。
換上一件沒那麼皺的襯衫與長褲,他先是聞了下領帶,才抖了抖繫上,穿上西裝,戴上手錶,出門前進浴室沾了點水把頭髮往後梳。
天氣正好,他本來請了一天假,打算去首爾大公園的森林浴場淨化一下心靈,豈料昨天與公司高層應酬時,幾杯黃湯下肚,那滿臉橫肉的行銷部副理說明天是社長女兒的生日,讓他買個蛋糕代替公司同仁送禮,這麼多雙眼睛在看,耳朵在聽,江林笑了笑,硬是接了下來。
在聽說社長女兒喜歡吃檸檬奶油口味的蛋糕時,江林忍不住抽了下嘴角。
他站在斑馬線的那頭,隻手插腰不斷盯著交通號誌以及對街上的麵包工坊,據說那蛋糕一天只限量三個,江林的勝負欲可徹底的被激起了,在變燈的瞬間穿過行人一路跑進店裡。
門上的風鈴叮叮作響。
「老闆,我要一個檸檬奶油蛋糕!」
正在給客人結帳的老闆從櫃檯伸出脖子看向江林,又看了看眼前的客人。
「哥,那個人也要買這個蛋糕呢。」
「嗯……沒關係,不用找錢了。」
江林看情勢不對,連忙擋在正準備離開的男女身前,他低頭看了眼男人手上提著的蛋糕,瞇起客套的笑臉。
「不好意思,能不能把這個蛋糕讓給我呢?」
戴著墨鏡的女孩抬頭看了眼身邊高個子的男人。
同樣戴著墨鏡的男人,直截了當地說:「不行。」
語畢,他一手提著蛋糕,一手牽著女孩正要繞過江林時,江林又一箭步擋在男人前方。
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,女孩搖了搖哥哥的手。
「哥,蛋糕給他吧,說不定這個人真的很需要這個蛋糕。」
「不行。」
態度十分強硬,看來是毫無周旋的空間可言。
或許是宿醉作祟,他本來不是個會這麼計較的男人,江林瞇起眼睛,被對方的態度搞得有點不爽,卻也不好發作,畢竟為了一個蛋糕動怒,未免也太幼稚了。
只不過當男人向左一步,江林便也向左一步,男人向右一步,他便又向右一步。
「……這位先生。」
男人的聲音低而緩慢,劍拔弩張的氣氛幾乎一觸即發。
雖然對小女生有點不太好意思,但江林可不想認輸,他雙手抱胸揚起下巴,抿了抿有點乾澀的嘴唇,應答了一聲,「怎麼?」
「你如果也想吃蛋糕,就來我家吃。」男人低頭望向女孩,「我口袋裡有名片,給他一張。」
「不行,蛋糕不是我要吃的,是要送人當生日禮物的。」
「這麼巧!是您女兒生日嗎!」
女孩有些興奮,江林頓了下才說,「不是,我未婚。」
「……啊。」
「抱歉。」男人飛快地為自己的妹妹道歉,同時毫不留情地指責,「德春,你太多嘴了。」
「唔,大叔對不起。」
女孩摘下墨鏡,秀麗的黑髮散落在白色繡花洋裝上,有著微微的波浪弧度,像白花的淺浪打在沙灘上,漫過江林的內心,留下很淺的痕跡。
他從來沒有想像過德春一頭長髮的模樣,從沒想過那女孩穿著淺色洋裝的模樣。
她比江林心中的德春要再大個幾歲,她有雙笑起來會彎成月牙的眼睛,有著能夠治癒一切的笑容。
是德春啊,他的太陽。
心情激動的江林突然被男人猛力推開。
很明顯的,他踩到某人的地雷了。
「你找死嗎,大叔?」
微微蹙起的眉頭,抿起的唇線,那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冰冷的氣質。
「你要再敢靠近她一步,我會讓你死得很慘。」
江林望著那雙墨鏡底下的眼睛。
說這種話,死後是會被割舌頭的啊,解怨脈。
TBC